落在我身后的卷烟器

     亦舒小说里，最常用“惆怅，旧欢如梦”，有种伤怀之美。当旧欢如梦的时候，你和他过往的点滴，都将只余留美好的激情的痕迹，所有的泪水和伤害都可忽略不计，这时，沉浸在偶尔的回忆中的你，连惆怅都可以是诗意的。你甚至可以对那段感情心怀感恩，因为，这样的旧，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一件物品，都足以让你用一生去回味……

    想起父辈乃至祖辈们，在那种洒满金黄色温暖光线的家乡，他们悠闲自得地坐在门前斜摆的那张竹椅上，自顾自地拿来他的一包烟丝，包烟丝的纸已经发黄。他们用粗糙的手指，熟练地用一张小小的白纸卷住一小撮烟丝，再用舌头把纸接缝处粘起来，轻轻地往跟前的桌上戳戳，就可以美滋滋地抽了。
    这种卷烟的过程和情结，就从那时候一直埋藏在男人的心里，无论他生在哪里。烟，是只有出自自己的手，才能真正表现出那种因人而异的味道。
这个道理自然不仅仅只有中国人知道。上世纪初，卷烟机就已经出现在英国人的手中，而几乎一个世纪后，微型的卷烟器已经成为大城市里那些迷恋于过程的男人的特殊消遣。
以前对于这样的卷烟器一直是陌生的，甚至不知道有这样的一种玩意，直到认识他。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晚秋吧，只记得他屋里的光线宛如想像中的祖辈们的家乡，金黄色的温暖。他开始在我跟前一丝不苟地做起他的活计，在他跟前的旧木桌子上摆着一个小巧玲珑的卷烟器，就像一个透明漂亮的小型订书器，以及一些卷烟纸和烟草，从纸包中取一撮烟草、一页烟纸，在卷烟器上均匀摊铺，宛如做寿司般，眨眼就卷出一根漂亮纸烟。于是，我至今记得他的全过程——先是将卷烟器里的卷布塞入槽里，将适量BULLBRAND烟丝（他告诉我这是一种价格不菲的烟草）塞入槽里的卷布上，两边的烟丝尽量少一些，压紧，然后将卷烟纸有胶的部分用水或者唾液打湿，再将卷烟纸没有胶的一端紧靠卷布插进烟丝里，将卷烟器合并，慢慢地，很有节奏地搓动卷烟布，就这样，一根自己做的卷烟就出来了。
    他说，在别致的卷烟器侍候下任意组合，那种真正的烟草香，是机制卷烟没有的。但卷烟时也非常讲究控制的经验和技术，有时候一根烟卷得太实心了，有时候又太空心了，实心的抽不动，空心的烧得快。卷得多了，才能卷出恰到好处的烟来。在他眼里，卷烟抽和买烟抽在滋味上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，在卷烟的过程中，对那即将形成的烟有一种垂涎欲滴的感觉，当真抽上时，那感觉绝对过瘾，甚至还有一点成就感。
    卷烟器真的会带给他成就感吗？这也许是他和这小玩意之间的默契和秘密吧。
当雪白的烟雾在有些昏黄的房间里摇曳起来，暗香浮动，看他那沉浸其中的享受表情，几乎以为烟也是一种生活的艺术品。在经历了短暂和终生难忘的三个星期以后，我和他以及他的城市，他的温暖的小屋告别，当时那种刻骨的遗憾和悲伤，已不想再去回味。在离开他的这不短的年头里，他摆弄卷烟器时天真和投入的神情，他的长长的中指和食指，他微仰着头靠在沙发上，躲藏在烟圈里的飘然的眼神，一直没有从我脑中挥去。现在他还会摆弄他的卷烟器，久久不舍放下吗？他一定还在意他的小小的成就感，虽然我还不很懂，不很懂他的烟，也不很懂他,而他以及他的卷烟器，已越来越远地落在了我身后。

该帖子在 2005/9/25 19:13:00 编辑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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